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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81年春我国粹位轨制持重竖立，当年北京大学等校开动招收博士研究生。本期，横跨60-70-80年代的北大本硕博“三朝元老”李橦为群众证实，其80年代初北大考博、读博记，可谓情性横生、跌荡升沉：被“强扭”的特有考博经历、北大“黄埔二期”仅有的“七常委”大龄博士的百态东谈主生、弯曲离奇的“学科历练”、啼笑皆非的乐事趣事和摄人心魄的糗事，还有，一代宗匠冯新德先生个性显然的行家风度！
作家简介：
李橦，1963-1970年北京大学化学系本科；1970-1978年河北省阜城县插队，中学教员，化肥厂筹建处；1978-1985年北京大学化学系“回炉班”，硕士生，博士生；1986-1988年复旦大学材料科学系讲师；1988-1994年好意思国亚利桑那大学、东密西根大学、密西根大学博士后；1994-2013年好意思国化学文摘社高档科技信息分析师。
八十年代初，我在北大读博士
李 橦
（一）强扭的瓜儿照样甜
我1963年考进北京大学化学系，没念几年书。大三时到北京郊区参加农村四清使命队，接着是那场大创新，成了“专职创新家”，1970年3月才分派离校，到河北农村战天斗地一晃即是八年半。1978年收复研究生招生，要考英语，而我当年学的是俄语，不敢报名。不外北大（还有清华）某些理科系专门为63、64和65这三年入学的学生办了两年制“回炉班”，补因文革莫得学完的课，学成再从新分派，我走了这条捷径。待回炉完成，咱们好多东谈主又想读研，成了考研主力。选场地时，“四大化学”，群众协商分片包干，幸免扎堆。没东谈主知谈高分子化学是何如回事，都不报，我就海底捞月投靠到了冯新德先生[1]名下。1982年7月，我硕士毕业。
[1] 冯新德（1915-2005），高分子化学家和训诫家，中国科学院院士，北京大学教化。我国高分子化学研究和训诫的前驱和开拓者。
我读硕士时的师弟危岩，小我十岁，是临了一届工农兵学员，极为机灵。读到一半，纽约大学一个教化找冯先生要东谈主读博，他就把危岩推选走了。这样先生门下就剩下我这一颗“独苗”，下一届也后继无东谈主，他跟我说，你毕业后就跟我读博。那时博士轨制刚开动，咱们上一届即是开天辟地，读博全靠导师一句话。那年，北京大学数理化三个系，导师点名，本东谈主开心，共留住15个东谈主，自称为“黄埔一期”，不上课，紧赶慢赶作念学位论文。截止呢，1983年世界十八位第一批博士出炉，北大竟莫得赶上，榜上无名。
冯先生哪知谈，他要栽培我，我心里却一百个不肯意。我文革中大学毕业后，到农村插队，在公社中学教语文，在化肥厂搞工夫，在文教局当小做事。临了回来读书读硕，摇荡转折十几年，已三十有七，只想毕业安顿下来，爱妻孩子热炕头。悠悠万事，惟此为大，但我又不敢说不读。幸亏老天帮手，学校废除旧规，不再搞“直升”，研究生毕业一律离校。读博要从新历练“二进宫”，恭候新条规出来再说。我心中窃喜，和冯先生说拜拜，小算盘是一去不回头了。
那时硕士算是宝贝，国度分派时，个东谈主挑选单元，学校出头研究，还不错提要求解决妻子分居问题。我爱东谈主也曾在同济大学读研毕业留在上海，我就选了，那里正在重建化学系。
不意中间出了岔子。分派决策下来时，交大所属的六机部把我调包到了上海造船工艺研究所，说那里更需要东谈主，有一个船用黏合剂小组，加上我才三员大将，也算对口。而让我心凉的，东谈主虽受喜爱，屋子却莫得。我先和岳父母挤在一间屋，又住亲戚家的储藏间，再强行搬到了办公室夜间打地铺，临了才分给一四东谈主间的只身寝室。本来满以为到上海是欢天喜地把家还，但过小家家如故驴年马月，另楚寒巫不知要到猴年马月。
邑邑寡欢到了1982年9月份，短暂收到冯先生亲身来信。几张黄纸，是油印的北大博士生招生简章（图1），只附上几个字：你要报名。一诺千金，如故跳不出老佛爷的手心啊！望望我方身无立锥之地，也唯独先北漂吃回头草，再寻找柳暗花明了。其时报考还要单元同意，他们莫得遮挽，盖印放东谈主。接着体检，政审，报名，冯先生则给我处理两份推选书。
图1. 北京大学1982年招收攻读博士学位研究生简章
博考定在82年11月1日和2日。我登上火车，进京赶考。在北大教书的一个同学找了一间空着的寝室，拿来被褥，我和另一个考生“住了店”。室徒四壁，阴凉空旷，神圣换取后，就各自渴而穿井。每次历练，都把我安排在一个小实验室里，只我一东谈主形只影单，或然有东谈主来望望，或然把门一关完事。冯先生招几个？报名几个？化学系还有谁招生？考生中有我的熟东谈主吗？全校情况怎样？我一概不知，也没东谈主可问。古东谈主沉迢迢进京考进士，如故一东谈主一个格子，能相互打照面呢。“室友”大学高我几届，报唐有祺教化，没考取，从此失联。
历练有三门。政事是写一篇与当然辩证法研究的文章。我在大学时，啃过恩格斯的经典，绝顶有兴味，计获事足。英语前一半小题目，后是英译汉的一大段。一看面善，选自《简·爱》，适值读过，天佑我也。专科课心里愈加牢固，断定我的那些师兄们都不会来历练竞争。笔试完搞了一个走口头的口试，绝顶迂缓。那是我和冯先陌生别几个月后的再见，他夷易近人地跟我聊了聊家常。
37岁要重回课堂，我是被打鸭子上架。如今望望当年的“史料”，招生简章（图1），准考据（图2），找不到“博士”二字的“博士”研究生考取见告书，而况是001号（图3），入学介意事项（图4）以及单元先容信（图5）。彼时幕幕场景，点点心绪，都宛若咫尺。重温这些“史料”，有些笔墨读来隔世之感。如“简章”述：“德才兼备的高档科学专门东谈主才......未予考取的考生，本校将发不考取见告书......路线远方，家庭经济确有贫乏者......由所在单元酌情给予援救......每东谈主每月发给五十七元五角，另加副食物价钱补贴......”，又“入学见告书”云：“自带户口、粮油关系......粮油关系必须是县以上食粮部门所开持重的‘食粮关系转动讲解’，注明每月定量和住手供应月份并自带一个月的世界通用粮票......莫得食粮、户口转动关系的不可报到......近期本东谈主脱帽半身正面一寸照......托运行李时，每东谈主必须单独起行李票......考生被考取后，其赴校路费，如考生属应届大学毕业生，由原毕业的学校发给......”。提神的，还可发现多处bug （黄线象征）。理出的这全套考博材料，如今都成了颇具时期特点的崇尚“文物”，还真有点霸道。
图2. 我1982年考博时的准考据
图3. 我的“博士”研究生考取见告书
图4. 北京大学研究生重生入学介意事项（1982）
图5. 上海船舶工业公司开具的先容信（1983）
（二） 同窗百态东谈主生
83年2月我三进北大。北大统统这个词第二届博士生只招了八东谈主，化学系三个，玄学系三个，历史系和地质量舆系各一个。化学系有一个叫陆宇澄的，本科北大57级的“老学长”，他毕业时我才入大学，考到邢其毅教假名下。老兄本来是化工一厂车间主任，没世无闻，报考后短暂飞来横福，天降大任，被指定成了北京市市委委员(后为副市长)，职务一大堆，当了勾引东谈主。他要求读在任，邢先生不同意；要求读脱产，市委不搭理。神话报了到，纠结几天，祛除了。
我倒是很想攀这样一个高官的同学，可惜根柢没见他的面。他的太太邵宗是化学系元素分析实验室的负责东谈主，倒因为有这层关系对我绝顶顾问，每次送去的样品都加速处理，别的测试也尽量帮手，“老陆”的走向亦然一个时常话题。他自后如故莫得在高官挣学位的大潮中免俗，1998年拿了一个北大的博士，却是城市与环境系，接着下海成了中原银行的董事长，确实“金子到那里都会闪光”。
咱们下一年北大招博仍然不景气，又唯独7东谈主，好多如故新身份：在任博士生。但只是二三十年后，一个博导带7名学生以上的就大有东谈主在，一二十东谈主的也不崭新。确实突飞大进，昔非今比了！
入学后，在其时的研究生楼（29楼）2层的最西头，分派咱们7个东谈主三间寝室，相配静僻。恰好四个东谈主家在北京不来住，咱们三个外地的，一东谈主一单间，比念硕士时四东谈主一屋那是一丈差九尺，连“黄埔一期”都眼红，他们还要平均两东谈主一间呢。我不错开小party，以致接我姆妈来住过一段时刻。爱妻男儿也来度暑假，我借了一个小黑白电视，男儿爬上铺很崭新，又蹦又跳，无房户竟在这“单间”高下铺寝室里找到了家的嗅觉，其乐融融。
住在我相近的叫周生春，浓眉大眼，姿色堂堂。文革前老高三，没念过大学，78年以同等学历考取杭州大学硕士生，哄动一时，后留校当助教，是全校着名的自学成才典范。他师从历史系邓广铭教化，主攻宋代围田，即是在这样一个小的鸿沟内，从故纸堆中挖点别东谈主未尝介意的材料，分析相比，写啊写啊写。这位邓先生，学术上尖刻严格，本性暴烈，对他不少责问。周临了答辩时，邓先生极为荒废墟我方先投反对票，论文莫得通过。咱们上一届数学系就有一位没拿到学位，碰到个啃不动的难题就三年白极重。我深知考上了博也莫得包票，必须防备翼翼，跟魂不守舍。
我颇为周生春怅然，不外他卧薪尝胆，络续修改论文，过一年回校再次答辩，绝地逢生，终于拿到了学位。后任教于浙江大学玄学、经济、寰球不休等院系。发起“浙江大学晨兴文化中国东谈主才狡计”并任负责东谈主，著述等身，桃李寰宇，申明显耀。不知周兄的如斯成就，与当年邓教化的严苛要求研究乎？
我对面住的是地质量舆系姜春良，导师侯仁之教化。大高个，好来往，爱藏书，好口才。我每天泡实验室，周生春泡藏书楼，他却泡在寝室。我一趟来，他就堵在门口跟我聊，日东月西，说不完的话题。我近三年博士业余生活能复旧下来，他有大功。他毕业后到了军事科学院，解决了妻子蚁合，成为军事策略内行，军衔至少将。常在电视上见他在作念嘉宾时评，侃侃而谈，颇觉亲切。
七东谈主中唯一稍年长于我的，是化学系的任镜清，大学本科咱们即是同学。才子，好脑袋瓜，又极为辛勤，当年就会五国话语。随着徐光宪教化，不作念实验，只搞狡计，到狡计机房排上几个机时，拿回来一堆打孔纸带处理数据，在家使命。那一套我一窍欠亨，出文章快，短短两年就发表了十多篇，头一个答辩毕业了。和我通常，他到好意思国作念了博士后，自后在政府部门任职，不错说鄙俗一世，却很无牵无挂。
两个玄学系的博士生都是张岱年教化弟子，81年的硕士留校助教，搞中国古代玄学史。毕业后双双络续在北大任职，自后走了不同的路。陈来给冯友兰当助手，门路正，小跑飞腾，成了国粹大腕，到清华大学创立国粹学院，入选清华大学首批文科资深教化，荣誉、头衔罪状昭彰。一副大学者范儿，再不是阿谁时而跟咱们言笑风生的毛头小伙。刘笑敢则在好意思国名校转折，永恒淹留，门路有点歪，临了落脚到香港汉文大学，亦然学界名东谈主。专诚想的是，兜兜转转几十年，他与周生春在“浙江大学晨兴文化中国东谈主才狡计”中再相聚，担任导师，这即是东谈主生的人缘吧。
咱们堪称“七常委”，却一次“全会”都没开过。因为玄学系黄楠森教化的博士生王东，搞海外共产目的通顺史，是学俄语的，和咱们从不来往，我仅见过他一面。
（三）老迈不小的学生
我住校，又是正统北大本硕博“三朝元老”，成了“班长”，即是蚁合员，跑腿跟研究生处上传下达。那时处里唯独两三个敦厚，两间办公室。我是常客，和张、周两位劳动的敦厚熟得很，系里不管咱们，大事小事都要“通天”。博士生轨制正在创始，“摸着石头过河”，时经常就要给咱们开会，我一个个打电话见告。
咱们81、82、83 “老三届”博士生悉数三十东谈主，主如果文革前大学生，还有一些“工农兵学员”，年齿三十大几，在社会上闯荡过十来年，住校混在学生中的，不到十个。这些“太学生”，在北大也算一谈景象，蓬头历齿，四海为家，在数千芳华幼年学子中形单影只，寡人寡东谈主。其实咱们并非好高骛远，追求杰出，只想赶个末班车，学问改革气运，或者换个更悠闲的使命单元，或者有助解决职称晋升，或者即是解决妻子分居。尽管长进未知，咱们宁愿付出糟跶和竭力。筹商单纯朴实，面向内容，或者说眼神短浅，莫得奢想会成为学术泰斗，内行名东谈主，业界栋梁。
咱们戴着教员才有的红校徽，和戴白校徽的学生娃娃并非一族。无用说学生会，研究生会行动也不来找咱们。我参加教研室敦厚的政事学习，看书到教师专用的小典籍室，无用和学生抢位子。统统硕士生本科生一律叫我“李敦厚”，我快慰理得，竣工哂纳。毕业时，欢送我的，一个是小硕师弟师妹们的聚餐畅饮，一个是教研室主任蒋硕健敦厚的致辞和礼物，我都记得于心。
咱们还有少量不寻常，学校每月发57元津贴。我当过拿工资的农民，目前又当拿工资的学生，而况都不错说是“豪华级”，举世也荒废吧。学校以致允许咱们在寝室楼走廊里摆个煤油炉，那是当年流行的煮饭器用。博士生领有一张卡，每月供应二斤煤油，这样的卡我手里攥着好几张，货源充足。寝室里，锅碗瓢盆，油盐酱醋，葱姜椒蒜，一应俱全。火灶一开，满楼谈都是香味，我最爱的是红烧肉和底下条，姜春良拿手的是拔丝土豆。
然则咱们揣在口袋里的确乎又是一册学生证，凭着它每年不错买两个来往省亲的半价火车票。虽然咱们莫得严格的寒假暑假，老是提早回来加班。咱们戴着教员经验的红校徽，但没经验吃教工食堂。而那时学生食堂加塞民风盛行，排着排着呼啦啦地一群一伙东谈主夹到前边。我没什么熟东谈主，只好没开门就提前等在食堂大栅栏门口，挤在黑压压的学生之中，跟他们一皆敲着饭盆，呼喊着，嗷嗷待哺，一开门撒丫子冲向买饭的窗口。
咱们自封高一般学生一等，有引以为豪的使命经历，又是最早一批博士，以为将来待遇上上面会另看一眼。然则有一天，这个信念坍弛了，研究生处开会告诉咱们，国度在制定条规，范例学士、硕士和博士毕业生的工资，只与学位挂钩，而与以前工龄工资无关。本来，咱们和畴昔的“小博士”们是一个篮子的菜，所谓的“创新孝敬”没让咱们的薪水沾半点光！
“老创新遭逢新问题”，不屈则鸣，力排众议，80年代也正是一个宽松解放的环境。各校博士生代表，在中国医科大学约会，研究怎样草率，有一二十东谈主，我是北大代表。其他学校博士生都比咱们少，许多唯惟一两东谈主。那一次会只是换取谍报，有东谈主提议趁此竖立北京博士生联谊会，由北大牵头，我胆小地推辞了。东谈主微言轻，尽管有东谈主找东谈主往上捅了，亦然无功而返。我毕业后分到高校，“工业级”酿成“教师级”，工资还降了。
（四）连闯学科历练关
一波未平跌荡升沉，研究生处又给咱们扔来一颗“炸弹”。
咱们不搞“论文博士”，而要参考好意思国的模式，先通过经验历练，或者叫“学科历练”，材干进入博士口头。虽说晚了点，学校如故要一火羊补牢。咱们82、83两届十几个东谈主，随即炸开了锅。好意思国的博士生经验历练，有所耳闻，不少东谈主被淘汰，难谈入学了一年，咱们还可能炒鱿鱼卷走东谈主？入学历练难谈不是经验历练吗？再说学位论文已在半路，何如能停驻来又去准备作业？一百个不同意，三天两端赖在研究生处磨嘴皮，吐苦水。但胳背何如拧得过大腿？就连导师也不肯为咱们“黄埔二期”讲情，因为咱们是息争历练入学，不休大权在学校，导师说了不算。没办法，硬着头皮挣学分。
主科，丘坤元敦厚给我开了“高等高分子化学”课，加上一个外单元听课的，唯独两个学生。在一个教室里，中规中矩地讲，中规中矩地考。我其时有一个特地，坐着听授课听回报就要打盹，何如也忍不住。就两个学生，太显眼了。丘敦厚哪能看不出来，但从来没刺破过。副科，我选了生逝世学，和年青的硕士生一皆上课。好多东西要背，我才感到年青不再，力不从心，费死牛劲。
英语白话，就连那几个专科八竿子打不着的文科生，也得学。新敦厚叫邓永锵，只知谈他三十明年，是个香港富二代。我以为是个花花太岁，混混日子，自后才知此东谈主来历特地。曾祖父，祖父，父亲都是香港闻东谈主，本东谈主是剑桥博士，女王亲授的爵士，当过讼师。他不啃老，赶大早来大陆闯荡，毛遂自荐，死磨硬缠，不计较工资，就要教北大博士生英语，本来是大直若屈，深谋远虑！而北大也雇用他，足见那时腻烦多么宽松。他一口正统英国口音，第一节课开场白就说：我来中国（那时香港尚未记忆）即是广交一又友的，你们这些东谈主将来都是国度栋梁，以后我会有事求你们。我不是你们的敦厚，而是你们的学生，要学汉文，你们要好好教我。接着就开动秀汉文，让咱们校正他的发音。这一通话让东谈主大跌眼镜，目目相觑，不外这顽童般的诚实质直，不拘一格的东谈主格魔力，很快俘虏了咱们，取得了咱们的心爱。
他上课不讲路数，莫得大纲，讲义信手拈来，随兴而发，日东月西，见笑连篇，时常以巴巴急急的汉文为主，但是每一个学问点都深深远在咱们脑里。他的功夫主要在课外，“情状教学”。比如在校园踱步，边摄影边聊天（图6）；参不雅内行楼他的一室一厅寝室，听他讲与漂亮可人的香港演员太太的恋爱史；请咱们去吃西餐，讲西方东谈主吃饭的章程；以致领咱们出席“高尚社会”的约会，让咱们了解其中礼节，把咱们行为畴昔之星先容给他的一又友。好意思国大片的录影带是他最大的法宝。咱们的课堂时常就在小放映室，看了不少柬帖，如痴似醉，有的是打擦边球的。《大白鲨》《鸟》《毕业生》《007》......也借着英语课，咱们六个同学也有机聚集在一皆，唠唠家常。说实在的，那一年英语白话没栽培若干，倒是买妻耻樵，受益终身。那确实一段终身铭记的慷慨时光。临了得益评定，他明知研究生处要求拉出品级，硬是统统东谈主得益都给“优”。邓永锵自后进入商界，成了有名的“雪茄大王”，许多飞机场有他的服装名牌店上海滩（Shanghai Tang——他的英文名是David Tang）。他亦然外交名东谈主，路路通，动辄一掷令嫒。可惜几年前我从报上看到这个“老顽童”因病过世了。
图6. 邓永锵敦厚的校园踱步情状教学留影。左起：姜春良、陈来、邓永锵、周生春、李橦
有了白话分数不算完，研究生处得寸进尺，又要求“写稿课”得益，而况必须是闭卷历练。咱们虽然又反弹一次。争辩，失败，再争辩，再失败，直至屈服，这已成了咱们的逻辑，一而再再而三。最终一个中规中矩，刻板发挥的敦厚来上课，莫得那么离谱的事了，也没什么乐子了，临了亦然东谈主东谈主过关。二外我选了德语。大学我学的俄语，硕士学了日语，博士学了德语，也曾的我亦然“掌执”中、英、俄、日、德五国话语的东谈主呢！可惜后三者都莫得栽培班，又不想从新再来一遍。临了都是就着馒头吃到肚子里了，目前连个字母表也不会背了。
快毕业前，研究生处周敦厚短暂找我说，你还缺一门服务课呢。我心里一惊：又要下乡了？（上大学时，每年一两个星期农村服务）她让我随着一位藏书楼不休东谈主员，把德斋阁楼的书搬下来，用三轮车运到大藏书楼。这些书是文革时藏起来的，目前准备外借。指不胜屈！都让我咫尺一亮，每一册过手的都想翻翻。夙兴夜处，脑体伙同，干了三天，余兴未尽，要求蔓延，不让了，契机还要留给别东谈主。
行运的是，莫得让我补体育课，那样的话，要我老命了。
（五）也有乐事趣事
博士生三年，孤身在外，苦则苦，但亦然欣喜的“只身汉”。每星期六（那时莫得双休日）晚上，我都要自我犒劳一次，到海淀校门对面的长征食堂改善生活。阿谁子民餐厅被咱们亲切地称为“学七食堂”（北大有六个学生食堂），物好意思价廉，可口不贵。我从大锅菜里挑两种，四毛一碟，还要配上二两散酒，一毛一两。独酌自饮，细品慢咽，享受着一周来唯一的闲情逸致（图7）。微微有点脚踩棉花，且归倒头大睡，第二天周日，还要拚命。系里给咱们作念化学实验的少量补贴，让买点牛奶解毒，我全解了馋，也消了毒。
我的另一个业余文娱即是看电影，学校放映场场不拉。室内电影在大饭厅，早早买票，自带凳子，列队入场，栩栩如生。更多是室外的，在东操场，能容几千东谈主，东谈主山东谈主海，咱们老是凑几个东谈主提赶赴占地方，打“拱猪”扑克 。那时国产电影少，一年十几部片子，学校不演的我去海淀影院，看个遍。
冬去春来，到了84年，77届大学生也曾硕士毕业，轮到他们考博士生了。化学系就有16个，我也添了两个师弟。这批东谈主都比我小十多岁，朝气昌盛，活力四射。我的两个师弟本来就和我熟，时常到他们寝室，和他们的室友林建华[2]也熟了起来。他又掌管无机教研室的一台荧光仪，我时常要用，没少打交谈。他的持重，漂后，纯属，干练，给我印象极深，自后当北大校长早有睨端。
[2] 林建华，无机化学家、训诫家，北京大学畴昔训诫不休研究中心主任。曾任北京大学、浙江大学、重庆大学校长，第十三届世界东谈主大常委、外事委员会副主任委员等职。
图7. 小酌微醺 纳雅翁作
附诗：
小酌自解
文案劳形久，孤斟小馆闲。
酒催心倦散，意畅月同还。
（感谢AI协助完成）
另一种类型的是某系的一个小老弟，著明大教化的关门弟子。碰头善，翻天覆地，热热烘烘，常来看周生春，跟我也聊。有一次他说，“化学系有个好意思女，我想意志她，你给我引见。”咱那时“非礼勿视”，哪意志什么小女生。哪知他早窥察好了，等她下昼打羽毛球时，领我去指认。我一看，好想法！不外这位小老弟亦然帅哥，不算冒失。
经打听，她是分析化学专科硕士生。咱们密室筹备，以斟酌一个专科问题为名，我带他去探询，然后识趣抽身而去。过些日子，他黯然地说，东谈主家名花有主，脱手晚了。莫得若干天之后，我见到在咱们寝室区一高个子靓女与小老弟并肩进相差出，难免大惊失态。一打听，是小老弟新友的文科女友。
88年我到亚利桑那大学作念博士后，中国粹生国庆联欢，忽然见到相近桌上坐着小老弟，也在好意思国作念博士后。我咬着他的耳朵小声问：你傍边那位夫东谈主是当年那位......吗？他确信地说，那虽然。我没好真义告诉他，在我来好意思国那天恰好和那位他曾满意的女生在机场见过面，要不是因为他，咱们还不会打呼叫呢。
小老弟自后海归，学术、宦途上都是响当当的著明东谈主物。以他年青时就有的过东谈主的审好意思真义，超过精神，前锋想想和交际智商，目前的发达绝不奇怪。
（六）挑水刨地忙实验
冯先生有两个譬如，我于今不忘。一个是把敦厚的学识比作一缸水，满了材干舀出来浇给学生。他号令敦厚们不绝挑水，保持水缸满满的。再一个是，他在详情我博士论文研究场地时说，你要搞的是光激励的蚁合反映，这是我给你划的一块地皮，你先在这块地到处刨，当你找到了想要的东西，就往深里挖，那里就有你的论文。
我入学以后，就开动了挑水，刨地。一方面，博览群书，通读文件，丰富高分子光化学方面的学问；另一方面，又绝顶聚焦在以电荷转动为特征的光激励蚁合的新进展上，通古博今，寻找未开发的处女地，临了落到苯胺体系为激励剂。实验室试一试，文件里读一读，来来回回，详情我的博士研究场地。
说时快那时迟，这一下子就当年了好几个月。短暂有一天，冯先生捎信来把我叫到他家(他莫得办公室)，傍边坐着丘坤元和曹维孝两位敦厚。先生黑着脸，声色俱厉，劈头盖脑开训：快半年了，没见过你一个纸片，你前边的博士生孙燕慧，每两个月准写一份回报，你到底干了什么，我两眼一抹黑，想搞沉寂王国啊？不认我这个导师就走东谈主！说得我头皮发炸，眼冒金花，只恨无地缝可钻。
冯先生一通大板子，我捂着屁股忍着疼，直奔长征食堂。三两酒下肚，才定下神来。剥肤之痛，如故要感谢敦厚的良苦经心啊，教不严，师之惰。猛掌虽重，却也恰到公正，正是时机。我不不错为我方只是挂了个敦厚的名，天马行空，为所欲为，自作东张，像断了线的风筝到处乱飞。冯先生为此竖立一个带领小组，曹敦厚关爱我实验论文，丘敦厚负责我作业学习，我从此每两个媒人敦康健交一份讲述，而这些讲述自后经常成为一篇论文的雏形。在我后半生使命生计中，也记得住每搞一个形貌，不管有无要求，不管进展若干，都一个月两个月写一份书面总结，不让我方游离在雇主视野除外。——咱毕竟是在名校名师门下受过严格辅导的东谈主。
我其时“左右”着诺大的实验室，东西任我摊，自后才搬进一个小师弟。大部分的使命，即是不雅察一个叫扩展计的小开荒，掐秒表记载液面刻度随时刻的变化。不绝改革实验的条款，重叠浅陋的操作，年复一年，月复一月，既没趣又烧脑。数据手工记载，手工列表，手工画图，一切都是土办法，笨办法。打交谈的全是玻璃瓶瓶罐罐，高分子的东西绝顶粘，很难洗，而干净进程要求又绝顶高，每天几个小时吭哧吭哧洗瓶子。
那时化学系学生都是很拼的，我澈底是其中之最。每天朝晨一睁开眼，就奔实验室，一直干到晚上十少量，不分周日周末。一则我没其他事可作念，二则我一心想快毕业（曹敦厚曾慈祥地品评我，你的特地是急于求成。单刀直入，言必有中！终身储藏了！）。化学楼值夜班的师父姓杜，咱们叫他老杜头，晚十少量清楼，门到户说高声嚷嚷赶东谈主，我常是唯一赖着不走的，磨磨叽蹭。每天回到寝室躺在床上，还要追思实验的事，或然短暂猜忌起来，简略某个插头没拔，某个盖子没盖，越想越怕，爬起来骑着车子且归砸老杜头的门，先伏乞后打单。进去之后，从来没事。反反复复，老杜头恨死了我！如果有一段时刻不给他出幺蛾子，他就会对我示好：打开楼谈归他管的彩电，让我独享顷刻间，那然则很高的待遇！咱们研究生寝室楼也有一台，不外是黑白电视，偶尔有个球赛，东谈主声欢跃，东谈主头攒动，里三层外三层挤到了门外。
我实验用到一个叫顺丁烯二腈的化合物，要我方从氰化钾合成。这玩意剧毒无比，东谈主们谈之色变，要有系主任亲笔署名材干领取。我隔段时刻就设施一瓶，药品库王师父是我老乡，一来二去熟了，说“你要防备啦，你领的氰化钾够毒死全北京的东谈主了！”一天实验室就我一东谈主，反映瓶短暂暴沸，无数剧毒的氢氰酸气体突突往外冲，吸进去就小命玩完毕。尽管是在透风厨内操作，心也砰砰剧跳，赶忙拉下橱门，把抽风开到最大，又打开统统窗户，呆站了好久。待到祥瑞无事，外出就直奔长征食堂，二两酒下肚，还在一直后怕。
还有一件事惶惶不安。有一天咱们几个学生正在走廊，实验室里短暂一声惊天巨响，本来存放样品的玻璃真空保干器，抽真空时，表里压差事它爆炸了。惊魂不决，几天后另一个实验室朝晨一开门满地玻璃碴子，一个保干器不翼而飞，本来夜间又是一个爆炸。那时念研究生险些是在玩命，我是真要谢保干器不爆之恩呢。
其实即便莫得任何事故，整天讲和药品毒气也够让咱们折寿了。而我还在重灾地，天天跟紫外灯打交谈，伤皮肤害眼睛。仗着年青，不在乎，用体魄，用健康，用小命换学位。
（七） 苦尽甘来成正果
一天天，少量点，悄然无息，我的实验截止也曾写了七篇文章，由导师送到其时国内最佳的《中国科学》和高分子关连期刊陆续发表。在这个历程中，我又一次融会了冯先生的科研作风和想想。我写的初稿，老是爱把实验数据“拔高”，总结出超常的规章，飞腾到某种表面，以致作念出一些测度。冯先生大笔一挥，把这些笔据不可靠的东西一律删掉，以致让我以为文章失去了光彩。他说：咱们搞科研，最迫切的是事实，是数据，这才是站得住脚的东西。莫得硬数据维持的假定，即使合理，也要不得。
我自后到好意思国作念博士后，第一个导师是亚利桑那大学的Hall教化。他是另一种作风，笔据未几的例证，建议双解放基表面，认准了，让辖下的研究生博士后使命充实这个表面，实验这个机理。我曾心有疑虑，以为或然候很拼集。防备斟酌过，被他驳倒。东方东谈主严谨求实，表面树立未几，西方东谈主胆掀灵通，老是建议假说，可见一斑？（看，我又犯了冯先生品评的没若干数据乱上纲的特地了）。
同庚级的任镜清也曾开动写学位论文了，冯先生还莫得少量松口的真义，我开动沉不住气，上蹿下跳，如热锅上的蚂蚁。冯先生的夫东谈主叶先生和我关系很好，匡助她作念过好多小事，也唠过不少家常，向她求助，修起：哎呀，这事不颖悟政。
85年盛夏，学校在教化楼分给冯先生一套三室一厅，宽大亮堂，咱们几个弟子帮他乔迁新房，购买产物，整理交代，极重了三天，大卖挑夫。先生坐在大厅，喜笑颜开，竟然要出钱请咱们吃一顿！我不失机机，弱弱地问了一句：我那学位论文……能不可入辖下手答辩啊？恩准了!
漫卷诗书喜欲狂！我飞速草草驱散实验，拆掉实验装配，洗净瓶瓶罐罐，交回实足药品，刀枪入库，伏案疾书。有了那几篇发表的论文的基础底细，把东西并吞为三大块，成了一个自洽的体系。那时莫得狡计机打字机，论文全靠手写。在稿纸上，改一遍腾清一遍。论文先经曹敦厚过目审核，再由冯先生审阅通过。
想当年作念硕士论文时，是手写复印的，唯独几份。这一次我在学校相近找一个私东谈主誊写社在蜡纸上打字，打出一页我校订一页。化学论文有好多图例，要单独光刻粘结，时常还得涂涂改改，制作尤其阻塞。反反复复好几个星期，终于看到了三年心血的服从，思潮腾涌：这样一册东西，竟然耗尽了我900多个朝朝暮暮！我真实会的，懂的，比别东谈主强的，就这点玩意，学问面窄到如斯，算什么“博”士！目前再看那本论文（图8），更以为制作粗造，面庞丑陋，目不忍睹。
学校给了500元学位论文答辩经费。我印100本花掉100元，岂论数目和价钱，目前来看都是不可想议的。其中7本留给答辩委员会成员，15本寄给高分子届列位大佬评审，附上必须反馈的评审意见表。另外几十本寄出作念“同业评议”，冯先生拉名单，回不回不要害。好多迫切的东谈主物，冯先生让我亲身送到，比如趁上海省亲，就探询了复旦大学的于同隐先生[3]和华东化工学院（现华东理工大学）的李世瑨先生[4]等。
[3] 于同隐（1917-2017），有机化学、高分子科学家，先后曾任浙江大学、复旦大学教化。复旦大学高分子学科的创始和奠基东谈主，中国高分子科学和训诫的开拓者之一。
[4] 李世瑨（1910-2000），高分子科学家，先后曾任复旦大学、交通大学、华东理工大学教化。华东理工大学高分子训诫和科研行状的奠基东谈主，中国高分子科研和训诫的开拓者之一。
学位论文答辩在十一月份进行，答辩委员会气势巨大，南开大学的何炳林院士[5]作念主席，复旦大学的于同隐教化，北大的冯新德院士、丘坤元和曹维孝教化，感光所的吴世康和王尔鉴研究员任委员（图9-10）。刚从好意思国归来不久的周其凤[6]，是我的师手足，虽贵为好意思国麻省大学博士和博士后，也只可当文告（图11）。也许看着冯先生的悦目，没东谈主提让我答不出的问题，胜仗过关，解放了！（图12）
[5] 见《旦苑晨钟》2024年9月24日朱晓夏、11月26日袁直教化撰文。
[6] 周其凤，高分子化学家、训诫家，中国科学院院士，北京大学教化。曾任吉林大学、北京大学校长。
图8. 我奋发900多个朝朝暮暮完成的博士学位论文的封面和提要
图9. 我（耸立者）的博士学位论文答辩现场。左起：李橦、王尔鉴研究员、于同隐教化
图10. 我的博士学位论文答辩现场。前排左起：于同隐教化、何炳林院士，二排左起：曹维孝教化、邱坤元教化
图11. 我的博士学位论文答辩现场。左起：何炳林院士、周其凤博士（答辩委员会文告）、冯新德院士
图12. 我博士学位论文答辩会后的合影。前排左起：吴世康研究员、于同隐教化、何炳林院士、冯新德院士、王尔鉴研究员；二排：曹维孝教化（左一）、李橦（左二）、邱坤元教化（左五）；三排：周其凤博士（左一）
答辩实现，我还没来得及去长征食堂自我庆功，却被冯先生叫去，竟然不是祈福，而是训话！本来答辩时何先生建议我把论文的东西恳求专利，本来是抬举我，我对专利一窍欠亨，却不有自主自作东张说：论文里用到的化合物苯胺有毒，不安妥内容利用，不可恳求。对此，冯先生大为光火，指着鼻子问我：谁给你的权利决定能不可恳求专利？你有什么经验让何先生下不了台？
我又一次背地拧嘴巴子。虽然了，这一件糗事也记载在案，让我时常反省。
过了些日子，研究生处找我，说要召开全校研究生和导师大会，由我和导师作念“一双红”，先容训导体会，这是树我为典型啊！冯先生也许余怒未消，找个借口，休止了。大会没开成，我失去了一次自尊的契机，归正我的心也不在这了，而那份“导师带我攻难题”的发言稿自后登在了研究生使命简报上。
85年12月，我到研究生处领了博士学位文凭，一个大红本。莫得毕业典礼，莫得授文凭庆典，更莫得博士服、博士帽。专诚想的是，自后我漂洋过海，在好意思国屡次更换使命，却从来莫得东谈主要求我秀给他们。
毕业那年，我年入不惑，饱经风雨，已不再踌躇满志，攫金不见人了。第三次告别未名湖，此次真的是不回头了！到复旦大学报到入职，开动迟来的“第二春”。
郭明雨，姚琳通 裁剪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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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文开首：旦苑晨钟宽贷关爱
开首：旦苑晨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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